文｜謝宜安（長安）
美國有個很有名的都市傳說，稱之為「樓上的男人」。這傳說從1970年代開始流行，故事發生於某個女孩去一戶人家家中擔任計時保母時。一日深夜，三個小孩都上床後，她接到一通詭異的電話，電話另外一端是男人的笑聲。她打給接線員說明情況。
過了一陣子之後，接線員回撥，告訴那女孩快逃，打給她的男人使用的是樓上的電話分機。這時從樓上出現了一個帶著刀的男人，女孩拔腿狂奔並成功脫逃。後來她才知道，那男人把那三個小孩都殺了。
在這個都市傳說中，詭異感來自於電話另一端的陌生男人的笑聲，而轉折則在於，女孩發現男人所使用的是家中分機。這種「陌生人使用我的電話」的懸疑感，多年以後，在電影《鬼來電》中也會出現。
《鬼來電》的女主角由美及她的朋友們，接連接到「鬼來電」，這些電話的共通點，就是「電話是從自己手機打出來的」。2004年上映的《鬼來電》是手機的恐怖電影，但早於《鬼來電》六年的《七夜怪談》電影，裡面的靈異事件則是透過「錄影帶」（以及次要的電話）傳播。《七夜怪談》是屬於電視時代的恐怖電影，《鬼來電》則完全是手機時代的產物。
《鬼來電》當年的賣座，可能是因為它符合當代人們的心理結構：害怕「我的手機可能會有陌生且詭異的來源（比如鬼）打電話來」。這時手機已經普及到不少人持有了，但從這種心理結構，可以知道人們對於深入生活的手機還是抱有警戒與恐懼。
2000年前後也是臺灣行動電話快速普及的時代。臺灣也有自己的「鬼來電」故事，甚至比日本的《鬼來電》電影還早。那是2002年，華航澎湖空難發生之後。這場嚴重的空難，造成機上225人全數死亡。在空難之後，開始有不少人說，他們接到罹難者的來電。有一位謝先生，在朋友魏先生罹難之後，在未接來電紀錄中發現魏先生的手機號碼。
另外一位張先生，則是接到了一通語音留言，留言內容是一個男人在海浪聲夾雜中哭著說「我不要死」的聲音。由於他接到留言的時間是澎湖空難之後六天，因此他認為，這可能是空難罹難者打來的電話。
張先生所接到的「靈異錄音」流傳甚廣。因為他利用了電腦設備錄下這通語音留言，傳給朋友，沒幾天後，這段留言就傳遍全台。如今網路上還能夠找得到錄音檔。
「華航空難靈異錄音」之所以能廣泛流傳，是因為聲音能夠「成為一種現場」，帶來直接的靈異感。基本上所有聽到錄音的人都會說「好可怕，我不敢聽」。當我們點開那段錄音時，我們就像成為當初接到電話的張先生，直接與那段錄音面對面——我們以耳朵肉身相迎，我們無所遁逃。
我們與那段死亡經驗直接相連，彷彿我們就在那個現場，看著一切的發生。實際上當然不是。但當我們親耳聽著時，我們不由自主地會有這種感覺。
這種「空難以聲音傳遞」的概念，可能和飛機上的「黑盒子」（飛航記錄器）錄音有關。由於飛機失事很常造成乘客全數罹難，缺乏證詞的情況下，黑盒子往往是找出失事原因的關鍵。但透過黑盒子錄音，人們也彷彿去到飛機失事的那一刻，親耳聽著這一切憾事的發生。
黑盒子錄音可能給人一種印象，那就是，我們能透過聲音「聽到」空難。空難多發生於高空，基本上除了少數極為幸運的倖存者以外，沒有人能夠「目擊」空難，因此空難主要是以聲音的型態被認知的。這或許可以解釋，為什麼空難的靈異傳聞很常會跟通訊設備有關。
除了手機靈異錄音以外，PTT Marvel 版上有一篇名為〈大園空難預知錄〉的文章，文章敘述者說，他在1998年透過廣播聽到了大園空難發生時的新聞。但是要在兩天之後，空難才實際發生。也就是說，他提早聽到了飛機失事的消息。這則關於空難的靈異事件，也是以聲音的型態發生的。
為什麼都是聲音呢？
在「樓上的男人」故事中，聲音來自於極近的家中。在空難的靈異錄音中，聲音來自於極遠的高空。這是因為，透過這些錄音、電話、廣播這些通訊設備，聲音成了一種「瓦解距離」的存在。既然消彌了距離，那麼聲音的另一端「在哪裡」都有可能——自然就可以是家中，是手機自身，也可能是人類難以抵達的遙遠高空。
（原文刊載於：文藝誌《圈外》ISSUE002：聽覺）
本文作者
謝宜安
一九九二年生，鹿港人。臺大中文所碩士，臺北地方異聞工作室成員。
著有《特搜！臺灣都市傳說》，對臺灣都市傳說進行源流考證與細密分析。
關注都市傳說、怪談、民俗中的現代性、性別、政治等。希望藉由傳說解讀人心。
著有小說《蛇郎君：蠔鏡窗的新娘》。參與創作桌遊、小說《說妖》等。
曾獲文化部青年創作補助及若干文學獎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