喜歡日本戲劇與小說裡的純愛,但稍微移開焦點,今天不談戀愛,看不同年代的純愛,反映了什麼樣的時代。

我們都看過《東京愛情故事》,對主題曲旋律朗朗上口,卻時常忘記歌名(愛情故事突然發生);就像我們永遠記得蹦跳的莉香與憨厚的完治,卻怎麼也想不起他們在哪裡上班(運動用品商 Heart Sport)。

莉香和完治在哪上班並不重要,因為他們上班也只負責談戀愛,畢竟是90年代的經濟景氣,不用擔心裁員而且永遠有獎金。莉香和完治能在地下倉庫盤點時泡紙杯咖啡、偷偷索吻;在客戶來電時打鬧故意不轉接分機;即使說好放假一起回愛媛,也可以因為吵架而把買好的機票丟一邊,愛情重於麵包,純愛不用上班。

編劇坂元裕二在《東京愛情故事》上映20年後有另一齣純愛作品《某天想起這段戀愛一定會哭泣》,女主角有村架純只能是派遣員工,在老人安養院有加不完的班,即使生病也無法休假,在寒冬買暖爐的錢都沒有;而男主角高良健吾在搬家公司飽受職場霸凌,被老闆苛扣薪水,東京生活苦得一籌莫展,就連想回老家探望爺爺還得下跪預支薪水。苦戀的男女主角總在上下班交替、疲憊不堪的公車站牌相遇,他們戀愛的地方一樣是莉香與完治的東京,卻不再有繁華霓虹喧囂到天明,20年前與20年後的純愛,見證失落的日本經濟。

喜歡日本戲劇與小說裡的純愛,但稍微移開焦點,今天不談戀愛,看不同年代的純愛,反映了什麼樣的時代。

學運世代:戀愛是一種革命

冷門電影《三億圓懸案之初戀》女主角宮崎葵的台詞不到100句,是只用眼神說話的女高中生,被同母異父的哥哥收留,認識了由小說家、無業學生、崇尚暴力的小混混、舞台劇演員、東大輟學生組成的小圈圈。

那是1968年,反戰學運席捲日本,從大學到中學,左派學生架起拒馬與課桌椅封鎖校園,無法上課的學生整天泡在咖啡店聽爵士樂,談法國電影文學與馬克思理論,有時戴上安全帽,牽手排隊上街頭參加反戰遊行,在鎮暴警察拿警棍與盾牌揮舞的國家暴力下,用青春反抗權威。

同樣的1968年,日本信託銀行的三億圓被劫走,十年追查超過11萬嫌疑仍找不到犯人,被劫走的紙鈔也從未流入市面,成為日本史上最知名的完美犯罪。民法追溯期的35年過後依然無人出面坦承。把這三億圓懸案描寫成一段淒美初戀的,是這部電影。

男女主角從頭到尾最親密的接觸只有摸頭和握手,連接吻都沒有,只為一句「我需要你,這件事除了你,沒人能辦到」而墜入情網成為共犯的女高中生,與犯案是為了擊垮政府與官僚的大學生,呼應那段躁動與理想、暴力與青春的歲月。革命的季節裡和你戀愛,是因為相信只要和你在一起,我們能改變世界。

《挪威的森林》描寫同時代的戀愛。村上春樹的男主角渡邊徹,總與左派學運保持冷靜旁觀的距離,比起滿口理論積極人生的永澤學長,他更渴望釐清自己內心對直子與綠的感覺。赤裸身體擁抱彼此之後,裹著棉被在小書店二樓窗口,推開縫隙,看街上左派學生與警察機動隊暴力衝突,想著人與人的疏離,我們是否永遠無法進入另一個人的心。

東大安田講堂被警察攻陷後,左派學運像熱病一般迅速消退,日本經濟恢復高速成長,昭和末期泡沫經濟來臨,物質消費填滿人心,戀愛不再是革命,只不過是各種類型。

泡沫時代:戀愛是一種類型

醜男追美女的勵志愛情,只有在經濟高峰時流行,不景氣時代的我們連性慾也消失,草食佛系男連厭世美少女也無心搭理,誰想看力爭上游的《101次求婚》呢?正因為是人人有機會致富的社會環境,就連建設公司萬年股長、升職無望的老實男兒武田鐵矢,即使相親失敗99次,仍深信自己能追上管弦樂團大提琴手,遠在天邊的高嶺之花淺野溫子。

「我不會死的,因為我愛你!」醜男的這般純愛宣言,大約只在泡沫時代動聽,理由是《101次求婚》曾在2006年被改編成韓劇,是韓國經濟勇猛直前,三星手機暢銷世界的時代;2013年改編為中國電影(林志玲與黃渤真是美女與野獸),也是阿里巴巴和馬雲席捲成功學的年代。厭世風潮的現在回看泡沫經濟時期的純愛,不禁對那些相信奇蹟、努力、熱情與成功向上的氛圍,笑著笑著就流下眼淚。

《長假》的山口智子和木村拓哉,開啟了姊弟戀的時代,顛覆過往戀愛總是男上女下的命運。《處女之路》裡和久井映見與反町隆史,讓未婚生子不再是社會禁忌,安室奈美惠唱的主體曲〈Can You Celebrate?〉更是當年風靡日本的結婚進行曲。

我們在《高校教師》和《魔女的條件》看見師生戀各種結局,無論男老師愛上女學生,或女老師愛上男學生。我們也在《大和拜金女》反省了「戀愛就是年收入」和愛情裡哪些才是無法割捨的東西。

喜歡純愛作品,因為無論青春與革命的鬥爭時期,或野獸也能追美女的泡沫經濟,我們都想戀愛;即使莉香與完治的繁華東京不再,只剩過勞與職場霸凌的東京,再苦,還是要戀愛。

(原文刊載於:文藝誌《圈外》ISSUE001:視覺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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劉揚銘

自由作家。商業雜誌編輯出身,上班七年之後身心過勞,因而辭職放浪整年,期間決心成為不受雇的自由工作者,獨立生存至今九年。 以寫作與編輯專業維生,在創作與賺錢間找平衡,目標是陶藝家河井寬次郎名言:「工作即生活,生活即工作」。二○一九年在瀨戶內海小鎮尾道居住兩個月,體驗移地工作與旅居生活,持續研究上班受雇以外的生活方式。 出版被稱為「辭職三部曲」的:《上班,辭職,還是撐下去?》《離開公司,我過得還不錯》以及《我喜歡工作,如果可以,不上班的工作更好》;與一本宅男研究制服控的《高校制服戀物論》。 聯絡信箱:editor@tootplan.com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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